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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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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一別三月有餘, 從夏季走到了冬季。

紀雲蘅之前並不覺得時間漫長,也鮮少為許君赫的離去黯然,偶爾想起他時, 最先想的還是他身上那股與母親頗為相似的味道。

可如今見了面, 他就站在堂中,長身玉立,眼中帶著笑。

紀雲蘅才後知後覺,三個月的時間也是很漫長的, 那個讓人滿身熱汗的酷暑, 那些與許君赫在小院中說話的日子已經恍如隔世。

京城與泠州隔著千山萬水,紀雲蘅曾一度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

但許君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突然地離開, 突然地出現,總讓人摸不著頭腦。

紀雲蘅擡步走過去, 其中需小心翼翼地穿過跪了一地的人。

堂中寂靜無比, 落針可聞, 紀雲蘅慢慢地走著,來到了許君赫的身邊。

“你怎麽在這?”許君赫往回走了兩步迎她。

堂中太過寂靜, 聽不見別的聲,紀雲蘅說話時聲音不自禁就低了下去, “我隨姨母來,給杜員外的父親賀壽。”

許君赫的目光從她頭上戴的金簪往下落, 沿著她的杏眼描摹一圈,再看看她身上華貴的錦衣, 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又道:“這身穿著才像個樣兒了,先前穿的都是什麽東西, 披麻戴孝一樣。”

許君赫光是看看紀雲蘅,就知道紀雲蘅在他離開的這三個月的日子過得不錯。

當初走得急,盡管他已經盡力安排,卻仍然是給紀雲蘅留下了一堆事兒。

他留在泠州的幾個人,其中有一個便是負責盯著紀家,以免紀雲蘅又遭遇了什麽壞事,能有人給他傳信。

只是泠州此地到底還是他手伸不到的地方,沒出一個月,他暗地裏留下的人都被陸續處理幹凈了,那之後許君赫就丟失了紀家的情況信息。

幸而紀雲蘅還有個蘇漪相助,想來是把紀家管理得不錯,都能讓紀雲蘅代表紀家出來送禮。

“巧了,我也是來送賀詞的。”許君赫將手中的馬鞭隨手遞給了殷瑯,抓著紀雲蘅的胳膊繞了半個圈,指著正中央的墻體說:“你看看,這是我寫的賀詞。”

許君赫的字瀟灑,即便是寫得隨意,也是好看的。

“壽比王八”四個字占滿了板子,極其顯眼,墨跡都還未幹,其中有一道留下來,拖出了長長的痕跡。

許君赫不滿地嘖了一聲,挑剔道:“杜員外,你好歹也是泠州出了名的富商,怎麽不知買點好墨?”

杜員外也不知多少年沒站那麽高了,這會兒站在桌子上,雙腿嚇得抖個不停,漲紅了臉道:“殿下恕罪,想來是那些墨在山莊裏存放得太久了,草民現在就讓人去城中取來好墨。”

“不必了。”許君赫道:“這一來一回的,也不知要花多少時候,你把這個掛上去便可。”

“殿下!”身後又傳來一聲高喊,緊接著撲通一聲,有人跪了下來,說道:“家父年事已高,爬上桌子t實在危險,還是讓小民去掛吧!”

紀雲蘅轉頭,就看見杜巖跪在地上。

他見自己如此年歲的父爺還被這樣羞辱,在一眾賓客面前丟盡臉面,氣得他雙眼赤紅,雙眉緊擰,望著許君赫時臉上帶著一股子倔強的不忿。

卻忘記了,面前站著的並不是京城那些他能夠接觸到的公子哥,而是那位獨得聖寵,脾氣極差,平日裏橫著走路的皇太孫。

果然,他一出口就沒什麽好聽的話。

“你又是哪個狗洞裏下的崽子,還能命令到我的身上?”

“巖兒,休要多話!”杜旗趕忙開口阻止。

“小民是杜家長子。”杜巖卻不肯停下,已然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杜家在泠州也是有名有望之家,他父親多次開倉放糧,施救窮人難民,被泠州人稱作大善人,便是從前泠州的那些官,都要給杜家三分薄面。

而今他的父親和年歲已高的爺爺卻被皇太孫十分惡劣地玩弄於股掌之間,不僅寫了這充滿侮辱的牌子,還讓他們親自踩著桌子去掛。

等他們下了這張桌子,杜家的面子從此就丟了個幹幹凈凈。

杜巖道:“殿下,您自小讀千書,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您應該是懂的。您是儲君,心中若無仁,何以佐君王而治天下?小民的爺爺已有花甲高齡,讓他站那麽高太過危險,還請殿下開恩,讓小民代替爺爺上去。”

許君赫聽了這話,緩緩地轉了個身,正面看向杜巖。

他雙手負在身後,手指慢慢地摩挲著手腕上戴著的那串佛珠,面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眸光凝結數九寒霜,漠然地看著杜巖。

這是良學甲級生氣的模樣。

經過紀雲蘅多次悄悄觀察,曾在心中給良學分了個生氣等級,分別是甲乙丙。

丙級生氣時,他臉上依舊會有笑,只是那笑容並非開懷的笑,而是帶了些嘲諷,伴著些陰陽怪氣的話。

只不過這種氣很快就會消失,可能是她與他說兩句話的功夫,也可能是他自己就翻過去了。

乙級生氣時,良學的臉上有明顯的怒氣,臭著一張臉,很是兇蠻。

這種情況需要哄上幾句,或者過個幾日才會消,比如上回良學翻墻踩了狗屎之後,紀雲蘅就給他搖了許久的扇子他才消氣。

甲級生氣時,就是現在這樣子。

他臉上沒有表情,看起來極為冷漠,但周身的氣勢卻頗為駭人。

紀雲蘅先前沒經歷過,這是頭一回,於是在心裏給分到了甲級。

“大孝子,過來說話。”許君赫開口道。

杜巖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剛穿越人群來到許君赫跟前,都還來不及重新跪下,卻見原本還好好站著的許君赫突然一動,猛地擡起腿,一腳就踹在杜巖的胸口上。

約莫是經常這樣踹人,皇太孫的動作迅猛無比,極其熟練,根本沒有給杜巖任何躲閃的時間。

杜巖當場就被踹翻在地,竟是連栽了兩個跟頭,腦袋往地上磕出悶悶的響聲,嚇得周圍跪在地上的人都驚叫著往旁邊躲。

待他摔停,後腦磕破的地方立即流了不少血出來,一時間痛吟著難以動彈。

賀堯立即抽了刀上前,動作敏捷地用膝蓋壓住了杜巖的肩膀,將人死死壓在地上,鋒利冰涼的短刃抵上他的脖子。

“巖兒!”杜旗驚叫一聲,嚇得站不住險些從桌子上滾下來,趕忙求道:“殿下,犬子年幼無知,出言不遜,草民定會狠狠責罰他,還望殿下留饒他一命吧!”

許君赫冷聲道:“你兒子當真了不得,連治天下的道理都知道,還教訓起我來了,不如我這個儲君讓給你兒子如何?”

“殿下豈非折煞草民,便是給草民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我今日還特地上山來給令尊賀壽,難道是我賀詞寫得不好?怎麽你們好像不大歡迎我。”許君赫又道。

“我覺得好。”

原本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紀雲蘅,突然在這時候開口了。

許君赫詫異地偏頭,往她那一瞧,卻見紀雲蘅正用圓溜的眼睛與他對望,樣子認真。

她點頭,重覆道:“我覺得這賀詞好。”

許君赫一與她說話,便是方才發了再大的怒火,這會兒就又笑了,“哪裏好,說來聽聽。”

“俗話說千年王八萬年龜。”紀雲蘅解釋道:“可見王八的確長壽,用作賀壽之詞極為合適,若是杜家人不喜,良學也不必介懷,我覺得你寫得好。”

說到最後,眾人這才聽明白,紀雲蘅並非與皇太孫一唱一和羞辱杜家,而是當真認為這詞寫得好,並且在溫和地寬慰許君赫。

許君赫饒有興趣地反問,“你不認為是我故意挑事?”

“良學生氣,自有良學的道理。”

紀雲蘅心想,杜家也未必都是和善之人,方才那些嘲笑和冷眼,她都是看在眼裏的。

她低頭,看著手裏的小花籃,說:“只是你先前不該騙我,我特地帶來了賀禮,杜公子不喜歡。”

如此一說,許君赫倒好奇起來,方才他就留意到這個被她挎在手臂上的小籃子了。

他上前一步,將蓋子掀開一看,裏面竟是香蕉。

記憶瞬間回到了三個月前的那一日,他隨口說出的話,沒想到竟被紀雲蘅當真,就還真的在拜訪杜家時帶了一籃子香蕉來。

許君赫當場沒忍住,大笑起來。

少年的笑聲恣意而張揚,穿堂而過,繞著滿山的梅花散去。

他都能想象出杜家這山猴子收到這籃子香蕉時是什麽樣的表情和反應,因此幾乎笑出了眼淚,漂亮的眼睛浮上晶瑩,許久沒有停下。

紀雲蘅等他笑聲停了,便等不及地抓著他的衣袖,質問道:“你為何笑我?”

“該是這堂中的人笑我才對。”許君赫笑得腹部都有些痛,已經笑不動了,長嘆一口氣,“托你的福,我成了個喜怒無常的怪人。”

“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紀雲蘅小聲嘀咕了一句。

許君赫不與她計較,只吩咐道:“把人架上來。”

杜巖立即被侍從架起來,流了滿臉的血,捂著心口半死不活。

這一腳徹底踹斷了他身上少得可憐的風骨,這會兒再也不敢橫了,嚇得渾身發抖。

許君赫問他,“聽說你不喜歡吃香蕉,有這回事兒?”

杜巖先前拒絕紀雲蘅的時候,打死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像個呆子一樣的姑娘跟皇太孫還有點關系,眼下再不敢說硬話,急忙道:“沒有沒有!我愛吃的。”

紀雲蘅抿了抿唇,一下就將籃子遞出,“為何先前不收呢?冬季的香蕉難買,我還是托了薛叔幫忙才買到的。”

杜巖看著面前一籃子香蕉,幾乎將牙咬碎,“先前是我眼拙沒看清楚,姑娘莫怪!”

“你倒是吃啊。”許君赫催促道。

杜巖飛快掰了一根下來,剝了皮大口往嘴裏送。

“別急,都是你的。”許君赫將籃子從紀雲蘅手上拿過,一把塞進杜巖的懷中,說:“就在這裏吃完。”

於是杜巖便頂著滿腦門的血,吃了一根又一根香蕉。

這皇城的小霸王,欺負人向來是手到擒來,他轉頭對紀雲蘅如是道:“你看,我就說山猴子喜歡吃香蕉,我沒騙你吧?”

紀雲蘅點頭,滿眼信任,“良學說的果然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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